《匹克威克外傳》與查爾斯·狄更斯的出道

這一點，從1836年3月出版商查普曼與霍爾（Chapman and Hall）僅僅印刷了四百份的綠色月刊封面就可以看出來。這本月刊定價僅一先令，目的是歡迎讀者對其隨意評論，但還是會以低廉的價格優勢吸引讀者購買。封面上繪有「匹克威克俱樂部」（Pickwick Club）的木紋字體、釣魚竿邊飾，和一位正在平靜水面上打盹的垂釣者，而封皮上方則描繪了一個不太「合理」的場景：一隻未因獵人開槍而受驚動的小鳥——雖然槍離它那麼近。這一月刊為當時熟悉「娛樂通訊」（Sporting Transactions）這一文字類型——例如當時出版的R·S·瑟蒂斯的作品《約翰·喬洛克斯的旅行》（The Jaunts of John Jorrocks）——的讀者帶來了更為滑稽的作品，這也是構想出這些歷險記的諷刺漫畫家羅伯特·西摩（Robert Seymour）想要描繪的內容。

但這份印刷量很小的月刊卻達到了其他目的，尤其符合西摩的年輕搭檔，二十四歲的議會及法庭速記員兼報導記者查爾斯·狄更斯的心意——那時他最出名的作品是《博茲札記》（Sketches by ‘Boz’）。狄更斯當時正準備結婚，需要收入，因此他抓住了這個被至少兩位名作家拒絕的工作機會，即為西摩的插畫提供文字框架。

在寫給他的少女未婚妻凱特·霍加斯（Kate Hogarth）的信中，他表示：「這份工作並不簡單，但薪酬太誘人了，沒法拒絕。」 [1] 結果，這本月刊的第一期就以不同形式的「冒險和漫遊」替代了傳統野外運動內容，並且有意利用這一俱樂部的「通訊會員」來開一系列越來越無節制的玩笑，並且目的不僅是為了開他們玩笑，而是為打亂鄉村的平靜做鋪墊。故事第一章就把讀者帶進一間悶熱的倫敦俱樂部房間中，而裏面的討論「和其他有名團體的會議情形極其酷似」[2]，例如像是英國高等學會或是英國議會這樣的團體。而當匹克威克被叫做「騙子」（humbug）時（現在英國政客指責對方偽善時還會用這個詞），他的怒氣卻因為對方迷人的辯詞而消散了，因為「騙子」（humbug）這個字眼並非按照通常的意味使用的，而是按照「匹克威克派（Pickwickian）的意味」來使用的。[3]

隨後，故事轉移到了倫敦的街道以及洛徹斯特驛車上。在這個生機勃勃、帶有傳奇色彩的世界中，充滿了比發福的塞繆爾·匹克威克（Samuel Pickwick）那本筆記本能記下的多得多的荒誕故事。匹克威克或他的同伴們——富有詩意的史拿格拉斯（Snodgrass）、多情的特普曼（Tupman）、以及差一點成為運動員的文克爾（Winkle）——無一能在這個世界上毫髮無損地倖存下來。一位叫山姆的車夫把匹克威克揍了一頓，還稱他是個告密者。 因為一個「賣熱餡餅的人」（a hot-pieman）的起哄，群眾圍了上來，而之後這一場景越發熱烈，這個人也變成了美味般的「賣熱糕點的小販」（a heated pastry-vendor）。之後，即使他們在這第一場窘境中被一位熟悉城市環境且滔滔不絕的阿爾弗雷德·金格爾（Alfred Jingle）救出——這位先生的講話速度簡直和狄更斯寫字一樣快— —很快匹克威克一行人卻發現，金格爾和同夥喬伯·特拉偷（Job Trotter）都是流氓無賴，他倆抓住一切機會剝削匹克威克和他的朋友，蹭吃蹭喝。但真正的險情其實才剛剛開始。

匹克威克派需要的是一位真正的拯救者，是一個匹克威克能夠信任的同伴。而在出版三個月後，《匹克威克外傳》月刊也同樣需要一位這樣的拯救者來將其從危機中解救出來：狄更斯堅持對插畫家西蒙的這部作品添加曲折情節，因此感到苦惱不堪的西盟開槍自殺了；月刊的銷量也因而驟減。

故事的第十九章，也是月刊第七期中，這位拯救者出現了。

在這一頁手稿中可以看到這位拯救者和他的創造者狄更斯同時出現，這個故事也終於和這本月刊的封面主題扯上了關係——他們在鄉間外遊。儘管故事中匹克威克從未去釣過魚，但他的朋友們確實去過打獵。文克爾「開槍，又是火又是煙，卻沒有產生任何值得記一記的具體的結果。」[4] 而匹克威克的腿則在他們旁觀了伊頓斯威爾鎮的選舉之後因為感染風濕病瘸了，但很快在和新僕人維勒先生的對話及他講述的軼事中恢復了健康和愉悅的心情。匹克威克甚至還編輯了其中一則軼事，這也是《匹克威克外傳》中插入的眾多故事中的最後一則——「教區裏的書記——真情實愛的故事」。[5]

今天，9月1日，山姆·維勒 [6]把坐在手推車裏的主人推到山坡上，和那些在打獵的朋友共進午餐。在那兒，他們喝了太多賓治酒——之後山姆還將需要處理他們喝多了的後果。但此刻山姆正在把食物從野餐筐中拿出來，還發現了餡餅。他們可能是小牛肉（veal）餡餅，或者，山姆會說，是「weal餡餅」。

「小牛肉餡餅是非常好的東西，假使你認得做餡餅的女人，並且確實知道這餡餅不是小貓做的；不過說到臨了，那又有甚麼關係？它們這樣像牛肉，連賣餡餅的師傅自己也不知道分別在哪裏啊。」 [7]

當然，一頁手稿是絕對不夠看的。在下一頁的手稿頂部，我們可以看到，匹克威克問道：「他們不知道嗎，山姆？」（Don’t they, Sam?）

當然，他們到底知不知道並不是重點，重點是山姆·維勒接下來講的故事，關於和他曾經住在一起的賣餡餅師傅的故事。這個叫布魯克先生的師傅養了不知道多少隻貓，至少在冬天來臨之前是這樣的；因為熱餡餅的需求，它們在冬天會「上市」成為「當季食材」；這時最重要的就不是肉餡的來源，而是他怎麼處理這個食材來源了。山姆先講述了布魯克師傅如何吹噓自己蔑視「肉舖的聯合組織」以及他在處理「高貴的畜生」上的手藝。「那全在乎作料……我能夠把小牛肉做成牛排，或者把牛排做成腰子，或者把這些隨便哪一種做成羊肉，只要市面上變化和口味改變了，說一聲要甚麼我馬上就辦到！」聽到這個故事，匹克威克不禁「微微地發了一陣抖」，讚揚他一定是「非常能幹的年輕人」。山姆對他主人表示了贊同，還說布魯克的「餅子做得呱呱叫呢。舌頭；這是個很好的東西，只要不是女人的。」 [8]

由此可見，狄更斯於1870年6月9日去世後一週內，手稿中的這一段落便成為「偉大又天賦秉異的查爾斯·狄更斯的崇拜者」的搶手收藏也就不足為奇了。一開始作為這一「外傳」的「編輯」，狄更斯設法賦予了這些人物新奇的人生——不論素材是否來自真實的地方歷史或是異想天開的念頭，隨後他將這些故事段落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本以匹克威克和山姆·維勒為中心的跨域季節、穿越鄉村的小說。這本書啟發了新一代讀者分享閱讀小說的喜悅。

他們在客廳或在街上大聲朗讀《匹克威克外傳》。 他們有時會因為故事裏寫到的一些真相和狄更斯不斷提到的話題感到戰慄：例如匹克威克及山姆後來在弗利特監獄裏那真實恐怖的經歷。「這不是虛構的」，狄更斯直截了當地寫道。同樣真實的還有對金錢和階級的描寫及其引發的不平等，以及因此給故事主角帶來的慈善、施捨及展現仁慈的機會。《匹克威克外傳》很擅長投機取巧。

但狄更斯在這本書中更多提供的是那些一口大小般的「美食風味」——他總能繪聲繪色地塑造小說中的人物，使其筆下各式各樣、無論男女的人物形象紛紛躍然紙上。

小說的這些特質為它吸引大量讀者。最高峰時，《匹克威克外傳》每個月能夠賣出四十萬本。1837年秋，讀者們已經集齊二十期月刊（月刊內容還包括每期最後幾頁如同早期肥皂劇的家居用品廣告，以及哈布洛特·K·布朗（Hablot K Browne），又名「費茲」（Phiz），為這些歷險記、漫遊、冒險故事創作的插圖），找到書籍裝訂商將這些月刊連同標題頁、前言及最後兩期提供的一份勘誤表訂在一起，如此一來就得到了由查爾斯·狄更斯創作《匹克威克外傳》完整版。自此，英國小說將不再像從前那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