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丁:社会现实主义和小说

简·奥斯丁(Jane Austen)的书里满是寻常的人物、地点和事件,与当时其他小说截然相反。在本文中,凯西·萨瑟兰(Kathryn Sutherland)探讨社会现实主义在奥斯丁作品中的作用。

在简·奥斯丁生活的时代,小说成为中产阶级的主要娱乐之一。新书的价格让人却步,但有各种共享和借阅的途径,例如流动图书馆、会员制图书馆和读书俱乐部。虽然读者众多,小说的地位并不高。印刷媒体大量炮制小说,各种冒险故事和神秘故事层出不穷,设定荒唐、情节生硬,靠承转突兀的夸张剧情吸引眼球。书名往往就很唬人,例如安娜·玛丽亚·本内特(Anna Maria Bennett)的《安娜:韦尔奇女继承人的回忆及某富豪轶闻》(Anna: or Memoirs of a Welch Heiress: Interspersed with Anecdotes of a Nabob,1785),某个当时的评论家写道:“情节在某些地方过于天马行空,语言总的来说就是荒腔走板。” 安·拉德克利夫(Ann Radcliffe)“哥特”小说在当时风靡一时,占有高端市场,也让《诺桑觉寺》(Northanger Abbey)中的凯瑟琳·莫兰和伊莎贝拉·桑普,以及《爱玛》(Emma)中的哈莉叶·史密斯手不释卷。在《乌多夫堡秘辛》(The Mysteries of Udolpho,1794)中,拉德克利夫笔下的女主人公、敏感多情的艾米莉·圣奥伯特(Emily St Aubert)被邪恶的叔叔囚禁在一座意大利城堡中,历经种种恐怖,最终逃脱。

反对浮夸的文风

简·奥斯丁对这部大众流行小说爱不释手,但在自己的创作中采取批判的立场,还写了一篇戏仿之作《总结多种刊物后得出的小说创作方案》(Plan of a Novel, according to Hints from Various Quarters)来讽刺这类浮夸的文风,写于1815至1816年,大约是《爱玛》发表的时候。此作针砭了当时的若干畅销书。其中,玛丽·布伦顿(Mary Brunton)的《自控》(Self-Control,1810)最有意思,奥斯丁在一些书信中提到过这部小说,表示要以此为自己创作的反面教材(她于1814年11月24日写给安娜·勒弗罗伊的信是其中一例)。《自控》的女主人公劳拉·梦忒薇(Laura Montreville)(又是浪漫的非英语发音姓名,和奥斯丁笔下人物差天共地),为了躲避淫贼哈格雷夫上校的摧花辣手而经历种种苦难:从苏格兰逃到伦敦、被绑架、克服一路险阻横跨大洋前往加拿大,最终坐在一群美洲印第安人的独木舟上逃出生天。
简·奥斯丁专门评述过她的小说和这类浮夸浪漫式文学的比较:

我无法正襟危坐、写下这种带有浓重浪漫风气的文学,除非不写就会丧命。如果我非写不可,又不得不一本正经、一丝也不能对自己、对别人的此类作品扑哧一笑,那我敢肯定,不等第一章写完,我就会悬梁自尽。不,我必须坚持自己的风格,坚持自己的创作;坚持兴许换不来二度的成功,可若不坚持,我一定会彻底失败……
(1816年4月1日,致詹姆斯·斯塔尼尔·克拉克,一位热衷于浪漫的文学迷)。

平凡生活的描写

作为对比,她的读者从一开始就看出,简·奥斯丁在为小说开辟新的天地,要以小说做写实的尝试,让读者觉得书中人物仿佛一见如故。对女主人公的描写都在现实允许的范围内,故事发生在奥斯丁熟悉的英格兰南部地区。如斯科特所言,她的小说情节质朴,女主人公的经历非常贴近读者生活:舞会前的准备、海边游玩、野餐等等。奥斯丁用小说来描绘她所处的时代和阶级的社会现实(19世纪早期英格兰南部的乡绅和职业人士阶层),从而能够给小说注入贴近真实的道德观,铺陈在平凡生活中可能遭遇的形形色色的人际关系。她的主题有父母对子女的行为、坠入爱河的危险和愉悦、交友、邻里相处,以及最重要的——区分善心和恶意。

十九世纪早期,女性的发展机会受限,哪怕乡绅和中上阶级也不能幸免。对这一状况的认识,被简·奥斯丁融入到她的社会现实主义当中。她明白,婚姻是当时女性保障经济和社会地位的最好出路。故事里的很多关键情节发生在室内、在客厅中女性扎堆的地方。推动情节展开的,往往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笔下的一些对话,堪称文学中自然和真实的典范。在她笔下那个封闭的小社交圈,流言蜚语是传递信息的重要渠道,每个人都会传八卦。

当时的反响

“场景刻画入木三分,浑然天成,每一件小事、每一段对话,都好像亲身经历、见闻或了解过似的。”这位读者的评价,被奥斯丁抄入《曼斯菲尔德庄园书评》中。当时的小说家沃尔特·斯科特(Walter Scott)在1816年如此评价《爱玛》:“着墨于寻常琐事,致力于平凡人物”、“爱玛的故事比(简·奥斯丁)之前几部小说的主人公还要平淡”。这看起来也许不像是在夸奖,但斯科特确实想致以最高的赞美。十年后的1826年3月,他在日记中写道:“又把奥斯丁女士的妙笔佳作《傲慢与偏见》温习了一遍,这起码是第三遍了。那位年轻女士是如此擅长描写平凡生活的情感、人物和头绪,这等美妙的才能,我前所未见。”

现实主义、浪漫和喜剧的融合

奥斯丁是现实主义作家,这并不代表她还原了社会的最实际的面貌,其小说同样也是浪漫的喜剧。在每一部作品里,爱情和好运总能得胜,璧人终成眷属,前景美好无缺,结尾皆大欢喜。然而书中很多既成的婚姻并不美满,甚至荒唐(不难联想到《傲慢与偏见》中的贝特纳夫妇和《爱玛》中的埃尔顿夫妇)。现实主义是抵制逃避主义和浮夸的文学手段,可以营造贴近生活的幻象,但并非赤裸裸地映射现实。

文章翻译:黃毅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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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人: 凯西·萨瑟兰(Kathryn Sutherland)

凯西·萨瑟兰是牛津大学圣安妮学院英文系的研究员。她的研究重点主要包括浪漫主义时期、苏格兰启蒙时期、文本理论、还有简·奥斯丁的文学创作。她目前正在负责AHRC的研究项目:《简·奥斯丁的小说手稿:电子版以及印刷版》(Jane Austen’s Fiction Manuscripts: A Digital Edition and Print Edition),将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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